吳鳥電影 「告訴別人看不見的東西」《一一》

光點華山電影院在8月份做了伊丹十三導演的小影展，一次放映全部作品，趁這個難得的機會，趕快把去年金馬影展沒搶到的補回來。這次加看的是（依觀看順序記錄）：《受監護的女人》、《大病人》、《女稅務員》、《女稅務員2》、《民暴之女》、《鴻運女》，總算是收集完整整十部大作。
 

除了去年金馬影展看了《靜靜的生活》讓我回味無窮，這次小影展最讓我震懾的極好作品，就是《受監護的女人》。因為看到網路上鮮少有人評論，所以我想寫下點什麼。

《受監護的女人》（以下簡稱《受》）有一貫伊丹十三的標配：既叫好又叫座的能力。也或許是遺作，此作品擁有超然的成熟度，導演不僅把握住「讓大家都看得懂又緊抓喜劇節奏」的結構安排，在情節上甚至不斷反轉又塞滿驚喜，在這部電影中，真的可以深深感到導演游刃有餘的魅力。

伊丹特色，純熟的展現

伊丹十三的十部電影在上片名前，都有設計一段小短片，可以看做是與後面劇情的連接，但也可以單獨視為一部完整的短片。如聞天祥影評人說過，這就像是給觀眾看預告片的概念，如果喜歡的話可以繼續往下看。這短片就像個鉤子，先是布局一段有張力的故事，其中出現的人物到後面如何發展，會讓你先有個猜測。不過比起其他九部短片與後面劇情有很大的連結，在《蒲公英》裡，前面的短片更像是一個獨立的劇情。
 

大概從《蒲公英》開始，宮本信子直接躍升成劇中的女主角，甚至是「唯一主角」的地位，若是抽掉他，整部電影就不成立了（除了後來《靜靜的生活》退到鄰居配角上，不過仍然是正義的化身）。因此宮本信子有如變色龍般，穿梭在十部作品裡，一下子是拉麵店老闆，一下子是女稅務員，下一刻又化身為超市店長，或是看到成為藝妓的他正表演著……。而在《受》這部電影裡，宮本信子已經不只是個變色龍了，他的情感透過戲中的職業演員（飾演資深女星琵琶子），而有了真真假假的翻轉，你不知道他在每個當下流露的情感是真是假（甚至電影情節本身就融入了伊丹十三的親身經歷），而這樣的設計更立體化這個角色，更加合理。這個設計，堪稱一絕。

試想，其實宮本信子擔任伊丹十三電影的主角時，都是無所畏懼的正義化身，可是面對威脅性命的黑道、有如炸彈客的邪教襲擊，難道一般的市民都是如此無謂嗎？或許在看到某些片段時，你我多少都有點存疑吧？然而《受》正完美轉化這樣的疑慮，伊丹十三讓琵琶子更像個「正常人」，在該害怕的時候就害怕，想拒絕麻煩事時就想各種理由拒絕，這是常人會有的反應，那其中與正義拉扯、擔心醜聞被揭發的心情，才豐富了整部電影。

不過，這次的正義化身要誰來當呢？

那就是飾演耿直警察的西村雅彥。自從琵琶子成為唯一目擊證人後，直到平安上法庭之前，要有警察隨身保護，這也成了耿直警察（正義化身）與琵琶子（一般市民）的火力對決，也是在大衝突（邪教勢力脅迫）之中製造的小衝突，因此要使琵琶子願意且順利上法院當目擊證人，這之間的事件都是醞釀（琵琶子的寵物被殺、舞台劇後台被威脅公開醜聞等），直到琵琶子到最初案發現場旁的原小劇場逃避，那場重頭戲，使他們的目標有了第一次的重疊。

這些事件的安排，也使西村雅彥完美地發揮配角之光，也難怪當年獲得許多日本各大電影獎最佳男配角獎。
 

再來也非常讓我敬佩的是，伊丹十三作品裡的「職人精神」實在寫實，這或許也是看完十部作品的好處。就如前面提到，宮本信子自然切換不同職業，而每一種職業都是新的職場樣貌，這背後的田野調查要做得多鉅細靡遺，才能再轉化成適合電影媒介表現出來的內容？而《受》更是集大成者，有琵琶子本身要消化影像拍攝現場與舞台劇無NG模式的演員切換，有警察的角度，有最大反派邪教的內部描述（這台詞到底是怎麼田調出來的），甚至還可以看到為了目擊者上法院不怯場，避免被被告律師帶著走的事前演練（此時檢察官逼真的演技比演員更像演員），每種職業都是一個新世界。

伊丹本色，最動人的台上與台下

以上寫出伊丹電影的特色，也算是記錄了所觀察到的動人一瞬。不過還想談談幾個讓我動人的情節，還有一些其他。

首先，我非常喜歡敞篷車的安排，敞篷車在物理方面具有雙關的用意，甚至可能有三個層面以上可做探討。這個外觀極為復古的敞篷車，讓我直接為美學的部分打上一百分，但也相信敞篷車這樣的美麗外表以及可開篷的功能，是代表著琵琶子做為演員有著豐厚的收入、開朗外放的個性。然而這樣的特質，使車子與琵琶子合為一體（突然讓我想到鍾孟宏拍攝人與車的概念），也延續到後來的情節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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比如說，敞篷車是危險的，因為黑道要入侵車身很容易，看到黑道們爬上車身，用刀子刮開車篷的時候，完全達到了讓人驚駭黑道竟可以如此狠毒的心境，讓觀眾與琵琶子當下的懼怕合而為一。不過，敞篷車也是開闊的，當耿直警察聰慧搭救，讓在鬼門關走過一輪的琵琶子，在交雜恐懼與安心之間，萌生了正義的念頭，他以埃及豔后的裝扮，在敞篷可見天空的狀態下站起來，對世界呼喊勝利。這一畫面讓人難以忘懷。

另外，我也非常喜歡耿直警官為了保護目擊者，連舞台劇表演時，也得去當埃及豔后的護衛，因此他在台上（護衛）與台下（警察）都是保護者的角色，守護著埃及豔后與演員琵琶子，這也是巧妙的設計；他在台上天然的表現與台下耿直的模樣，也是對比，增添整部戲的喜劇感，也更立體化這個角色。

而這台上台下、幕前幕後的切換，也讓人想到伊丹十三。根據他傳奇而神祕的人生經歷：被黑道威脅、住院，卻反而成為他的靈感素材，依然無所畏懼地拍下這一系列的電影，也難怪電影中不斷散發的正義之氣使人感動而振奮人心。像是《民暴之女》裡我最喜歡的就是最後一幕，當有黑道再來飯店作亂時，所有飯店的工作人員都放下手邊工作挺身而出，光只是站成一排不卑不亢地盯著敵人，就使人感動落淚。沒錯，這不僅是治暴小組的事，而是只要你身為飯店的一份子，都該這麼做。小小的飯店隱喻著大大的社會。

看完十部電影後已無需多言，因為，正義本人不就是伊丹十三嗎？